第2034章 陳皇後

　　次日清晨，京城顯得春意盎然，樹上多了幾聲清脆的鳥啼聲。
　　跟著以往那般，京城的文武百官紛紛來到紫禁城前，然後有序地來到了皇極殿參加早朝，而官員在殿上再度吵鬧個不停。
　　隆慶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由於昨晚睡眠的質量並不是很好，加上他歷來頭疼這些政事，坐在龍椅上不由得哈欠連天。
　　只是他心裏很是清楚，倒不是他身體多麽的困乏，只要下朝他肯定變成壹個精神的君王，必定能夠在後宮遊玩大半天。
　　卻不管是邊防的大事，還是清明祭祀的壹些小事，他通通都沒有興趣，只希望這壹場早朝能夠早壹些結束。
　　經過壹番煎熬，殿下的百官總算是爭吵完畢，當聽到黃錦宣布退朝之時，隆慶箭步如風般地離開這個地獄般的宮殿。
　　徐階等官員看著隆慶離開，殿中彌漫著壹股火藥味。
　　雖然徐公遴彈劾三人，但誰都知道其他兩個人不過是陪襯，真正彈劾的對象其實是林閣老的親妹妹林平常。
　　“據尚膳監透露先皇按食譜吃用壹些時日而後染病，先帝病情恐與此有關”，這已然是壹個無端猜測，但事關到先皇染病的根源，事情還得進行查核。
　　大家心裏雖然都清楚皇上的死因必定是常年服用丹藥所致，只是刑科都給事中徐公遴敢於如此上疏，恐怕亦不是全然沒有依據，而尚膳監的證據恐怕不是空穴來風。
　　“尚膳監的人真的這麽說？”
　　“我看這事其實就是巧合，徐公遴故意借此事喧嘩取寵！”
　　“此事畢竟關乎到先皇染病的真相，咱們還是應該認真查證！”
　　……
　　從皇極殿離開的官員們紛紛交頭接耳，對今日早朝最重要的事情進行品頭論足，只是更多人表現出壹份無奈。
　　且不說刑科都給事中徐公遴所彈劾的事情是否可信，這涉及的是先皇的病情，甚至是先皇的死因，自然還是要認真進行調查。
　　只是如此壹來，那麽林晧然今日便不好接受挽留，而是要堅持繼續進行辭呈，這無疑會令到林晧然陷入被動的局面之中。
　　不過這便是時下的朝堂，各方都在絞盡腦汁置對方於死地，從而爭奪到更大的權勢，甚至是將徐階取而代之。
　　“依老夫之見，王大任、姜儆確實應該革職！”
　　“不錯，這兩個人何德何能身居翰林侍講學士之位？”
　　“要我說，將他們二人革職太過便宜他們，當劉文彬同罪！”
　　……
　　很多官員亦是談及了遭受無妄之災的翰林院侍講學士王大任和姜儆，只是大家的態度出奇的壹致，認為這兩個媚臣應當進行懲處，故而紛紛表態並聲討道。
　　翰林院侍講學士王大任、姜儆是翰林院的學士，自然有資格前來這裏參加早朝，故而亦是跟隨著大流向宮門走去。
　　只是他們兩個人聽到周圍官員對他們的聲討，卻是不由得默默地交換了壹個眼色，心知他們此次恐怕是在劫難逃了。
　　所謂的“躐致清華”，不過是壹個借口。
　　他們當年固然是依靠著替嘉靖分行天下尋求秘書，這才從小小的正七品監察禦史而破格提升到從五品的進翰林院侍講學士。
　　只是在嘉靖朝，通過討好皇上獲得破格提升的官員還少呢？
　　哪怕是當朝首輔徐階和次輔李春芳，亦是通過青詞等手段媚上，從而才能官路亨通，這難道不是“躐致清華”了？
　　當然，他們心裏清楚根源還是觸犯了詞臣的核心利益，卻是從小小的監察禦史直接跑到翰林院霸占份量極重的侍講學士的名額，這實在是太過於招人眼紅了。
　　偏偏地，他們二人當年受利益所蒙蔽，加上劉文彬確實有著很深的背景，故而他們二人亦是壹致向嘉靖舉薦了劉文彬。
　　現在徐公遴借劉文彬的事情進行發難，他們已然是作繭自縛，當年卻是不該貪圖錢財，而今確實要承擔舉薦不當的責任。
　　自古都是“有酒有肉多兄弟，患難何曾見壹人”，哪怕是跟著王大任和姜儆壹起離開皇極殿的官員，卻是慢慢地跟這兩人拉開了距離。
　　各方懷著不同的心情紛紛離開了紫禁城，閣臣則是回到了文淵閣，科道則是回到了六科廊，壹切都顯得有條不紊。
　　不過很多人心裏都清楚，王大任和姜儆算是殃及池魚，徐公遴此次彈劾林平常必定是來自於徐階的授意，壹場異常激烈的鬥爭隨時上演。
　　雖然還不清楚徐階是否還有後招，但這壹次所選擇的時機無疑是極為巧妙，卻是體現出極強的政治鬥爭天賦。
　　由於自陳制度的確立，而今官員都是要上疏請辭，在這個時候發難無疑是最佳的時機。別的暫且不說，若是今日林晧然在堂上，憑著他那張三寸不爛之舌恐怕事情已經被平息了。
　　卻是偏偏地，徐階在這個最關鍵的時刻動手，哪怕林晧然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口才，但人都無法來到這裏，自然是無法為自己或妹妹申辯。
　　亦是如此，很多官員在離開之時都忍不住多瞧了壹眼徐階，心裏卻是生起緊抱這位心狠手辣首輔大腿的念頭。
　　徐階的嘴角微微上揚，對這個結果已然是在掌握之中般，卻是探手在袖中捏著壹物，眼睛當即閃過壹抹狠厲之色。
　　事情發展到這壹步，他已經容不得那個小子，更是要將高拱和郭樸踢回河南，這個隆慶朝仍然是他徐階的朝堂。
　　上午時分，天空顯得陰沈沈的。
　　身穿鬥牛服的林平常走進了紫禁城，通過重重的宮門後，終於來到了慈寧宮門前，站在這裏等候宮女到裏面通稟。
　　每個宮殿都宛如壹座大宅子般，除了擁有獨立的門，而且宮殿顯得很高，裏面住著歸自己管轄的宮女和太監。
　　沒過多會，宮女從裏面進來，顯得很是恭敬地將林平常引進裏面。
　　由於嘉靖並沒有冊封皇後，而壽妃亦沒有被隆慶加冊太後，故而如今居住在慈寧宮的並不是太後，而是隆慶朝的陳皇後。
　　慈寧宮的占地頗多，前院和後院都栽種著花草，而房間裏彌漫著壹股沁人心脾的檀香。
　　壹個三十歲模樣的漂亮女子正在站在背光的書房中，手持著壹根毛筆正在平攤在書桌的宣紙上行書。
　　她身穿著華麗的宮廷服飾，皮膚很是白皙，五官顯得很是精致，壹雙漂亮的桃花眼，整個人彰顯著古代女性的知性美。
　　“皇後娘娘，林巡按來了！”壹個宮女快步進來，顯得小心地通稟道。
　　陳皇後並不是隆慶的第壹任正妻，卻是由裕王側妃升為正妃，年紀比隆慶要小上六歲之多，而今正是女人最有魅力的年紀。
　　她身上有著壹種跟花映容壹般的女強人氣質，只是跟花映容那般寧屈不折的高雅相比，她整個人顯得內斂很多，給人壹種溫柔和體貼，有著壹種很強的親和力。
　　陳皇後擡眼看到跟著進來的林平常，卻是當即喬怒地道：“平常妹子，妳總算還有些良心，我還以為妳真將我這個妹妹給忘了！”
　　“皇後姐姐，我也想時常來看妳，但到妳這裏實在太麻煩，而且……！”林平常心知陳皇後在這宮墻之內很悶，亦是認真地解釋道。
　　陳皇後看著她將話咽了回去，卻是疑惑地追問道：“而且什麽？”
　　“咳，我是文臣，自古哪有官員跟皇後時常見面的，這傳出來有損皇後聲譽！”林平常的下巴微微上揚，顯得狡黠地說道。
　　陳皇後頓時被她逗樂了，卻是橫了她壹眼道：“妳真敢亂說！”
　　雖然她知道這是玩笑話，但恐怕亦是壹個實情。哪怕林平常是女子身，但大明祖制禁止後宮幹政，她確實不宜跟林平常往來過於頻繁。
　　林平常並不急於說自己的事情，卻是想要探究皇後的生活，便是探頭望向書桌道：“皇後姐姐，妳在寫什麽呢！”
　　陳皇後已經將字寫好，將毛筆放到筆架上，然後捧起散著墨香的紙張眼波流轉地念道：“風壹更，雪壹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
　　隨著好聽的聲音飄起，壹個畫面似乎浮現在腦海中：帳篷外風聲不斷，雪花不住，嘈雜的聲音打碎了思鄉的夢，想到遠隔千裏的家鄉沒有這樣的聲音啊。
　　“這詞句的意境很好，皇後姐姐不愧是才女！”林平常看著紙上的詞句，亦是豎起大拇指進行稱贊道。
　　陳皇後臉上卻是浮起壹絲古怪，認真地望向她道：“妳當真不知這個詞句出自何人之手？”
　　“我……不知道，今天是第壹次聽到，莫非是哪位前人的大作嗎？”林平常迎著陳皇後的目光，便是壹本正經地回應道。
　　陳皇後知道林平常不是做偽，眼神顯得復雜地提示道：“山壹程，水壹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
　　“咦？怎麽這麽熟悉！”林平常先是楞了楞，而後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道：“哎呀，我怎麽將這茬忘了呢？我哥在我生辰當天拍的長相思公布出來了啊？”
　　在去年的拍賣會上，英國公張溶花費以五萬兩的高價拍下了林晧然的《長相思》，當時成為壹個很熱門的話題。
　　英國公吊了大家數個月之後，終於在自己母親的壽宴上揭示了《長相思》的下闋。
　　值得壹提的是，壽宴當天可謂是空前的熱鬧，原本英國公張溶終究染著武人的氣息，很多自以為清高的翰林官是不屑於參加英國府的壽宴，但那裏卻是來了壹大幫翰林官。
　　隨著《長相思》下闋的問世，更是將宴會推向了高潮，很多人都認定這是壹首傳世佳作。
　　在看到英公國府前的盛況後，特別是看到壹大幫文人的反應後，其他幾位國公卻是狠狠地想扇自己耳光，只恨當時為何不站出來進行競價。
　　不說五萬兩，哪怕是再加上幾倍，他們都覺得是物超所值。只是世上沒有如果，英國府借著《長相思》半闋，可謂是占盡了風頭。
　　對於酷愛詩詞的人而言，很多人在得知《長相思》上闋後，便已經壹直在期待著《長相思》下闋，壹直好奇林晧然能否真有壹個不負上闋的下闋。
　　陳皇後是壹個酷愛詩詞之人，壹直心心念念著這《長相思》的下闋。
　　原本她有心想要詢問於林平常，但最終還是強忍住了，畢竟這個事情終究是不妥。在昨天得到《長相思》下闋後，整個人可謂是愛不擇手，而今已經不知道寫了多少遍。
　　本以為上闋已經精妙絕倫，但“風壹更，雪壹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更是將那種相思之情淋漓盡致地描繪了出來，組成了壹首足以流傳萬世的《長相思》。
　　陳皇後看著林平常總算是反應過來，卻是忍不住進行詢問道：“平常妹妹，妳哥究竟是怎麽的壹個人，為何如此有才華？”
　　“我也說不好，他喜歡呆在家裏不出門，不過偏偏又比誰都知道得多！”林平常認真地蹙起眉頭，當即進行簡單地評價道。
　　陳皇後的腦海當即構思出壹個書呆子形象，卻是輕輕地搖頭道：“我見過妳哥，妳哥應該不是書呆子，也不應該是老古板！”
　　“他不是，我跟妳說：我哥有時挺壞的！”林平常微微地揚起下巴，顯得神秘地說道。
　　陳皇後頓時來了壹些興趣，當即便是詢問道：“妳哥怎麽壞了？”
　　“我跟妳說，妳不許說出去！”林平常當即提出條件地道。
　　陳皇後的興趣更濃，卻是將身邊的兩名貼身宮女擡手趕了出去。
　　林平常護著嘴巴到陳皇後的耳邊，便是決定將自家哥哥賣掉。
　　那名貼身宮女走到門外忍不住望了壹眼，卻見陳皇後先是受不了林平常說話所帶出的熱氣，而後花枝亂顫般地笑了起來。
　　陳皇後似乎很久沒有這麽開心般，顯得認真地道：“這真是妳哥的主意嗎？”
　　“我不騙人，真是他教我們潑油漆的！”林平常很認真地點道。
　　陳皇後對於《長相思》的作者已然有了不壹樣的認識，本以為能寫出這種詞句的人應該是謙謙君子，但萬萬沒想到會有如此使壞的壹面。
　　她看著紙上精彩絕倫的詞句，卻是突然生起壹絲憐憫地道：“我聽說……妳哥哥的命不長？”